铂程斋--我带着十个月大的孩子被美国驱离 只因我是一名中国记者

xilei 发布于 2020-8-4 10:53:00

       3月初的华盛顿渐渐回暖,还有两三周,市中心的樱花就要盛开了,只是我已经等不到了。

 

        从南卡罗来纳州出差回到华盛顿的第二天,我准备到公司整理一下采访素材。这次旅程收获满满,我和同事一起探访了特朗普总统的竞选集会,又去了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和桑德斯的竞选办事处,和两党的支持者都做了深入的交谈。我们还抽时间去了查尔斯顿和南方的老种植园,了解非洲裔美国人的历史和今天。

 

        离开华盛顿不到一周,街边的树梢上悄然开出了新芽。也许是春意让人思维活跃,我脑中琢磨着今年总统大选的报道计划,脉络逐渐清晰起来。这时,一条急促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绪,点开一看,是美国同事发来的一条报道链接,标题里透着寒意——《美国要求中国驻美媒体裁减中方员工》。读完报道,前一分钟的工作规划、未来憧憬瞬间化为泡影,心情也跌至谷底,我们竟然要被驱离了。

 

        可能是一时不知所措,可能是内心对现实的抗拒,来到办公室,我埋头准备起原定的报道任务,我用笔快速写着“超级星期二”关注布隆伯格的成败,再下周去新冠疫情最严重的旧金山采访……我的同事也是好友猫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,她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探骊,别弄了,赶紧想想后路吧。”我默默抬起头,发现桌上一角放着一盒东西,打开来,是行政组帮忙新印的名片,少说有几百张。上面写着我的名字,写着“CGTN AMERICA记者”的职业。这段时间等新名片等得心急,曾遇见很多美国人我都想递上自己的名片,保持进一步联系。现在它终于印出来了,却一下失去了意义。我从盒子里拿出一张,平平整整放到钱包里,把剩下的放入了碎纸机。

 

        我明白,在美国的工作与生活,已经没有后路了。

 

        我想到来美国前给自己定的目标:去认识各行各业的美国人,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,帮助中国人更客观全面地了解美国;同时给美国民众讲好中国故事,减少中美两国的误解,做连接两国桥梁上的一枚钉子。在这个目标的引导下,我每天都在追着时间奔跑,像海绵一样吸收所见所闻。从北京到华盛顿的飞机一落地,我就开始报道特朗普总统弹劾案,接着是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签署、中国春节在美国,再接着是美国疫情和总统大选……新闻热点一个接一个。我这周出差弗吉尼亚、下周飞内华达、再过几天去马萨诸塞,空中飞人的生活每天都很“燃”。在中美关系面临重大考验的环境下,我们的工作在某种意义上直接牵动着两国的神经,让人有一种使命感。

 

        来美国当记者其实是我工作的一个新起点,此前我在非洲和拉美地区当了七年的驻外记者,我热爱这份工作并觉得它十分有意义。我认为它能帮助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相互认识与理解,推动创造一个更加和谐美好的世界。这绝不是乌托邦式的理想,长期的经验告诉我,即使生活环境再不同,即使说着不一样的语言,只要怀着包容的心态敞开心扉,分歧是可以沟通的,误解是可以减少的,正确的认知是可以建立的。

 

        所以,作为一名中国记者被驱离美国,我感到的不是愤怒,是遗憾。中美两国关系越是面临考验,外交关系越是紧张,人员交流越是不能断!更何况两国民间的友好依然是大势所在。

 

        在工作过程中,我收获了来自美国同事和当地民众的善意。我曾以为美国人是自大、自私而无知的,但和美国人的密切接触与相处让我改变了之前的偏见。我在交往过程中认识的美国人,他们大多在工作中专业、有原则又懂得团队合作,在生活中礼貌、健谈而又乐于助人。我记得去报道特朗普总统的竞选集会时,很多人提醒我要注意安全,担心我一个亚洲面孔在里面采访会受欺负,因为参加集会的那些支持者早已被贴上了很多标签,比如种族歧视、白人至上等等。但当我拿着话筒告诉他们自己是中国记者,希望跟他们聊聊时,他们会温柔地对我说,“当然了亲爱的,你想问什么问题都可以。”之后非常真诚地跟我分享他们的职业、生活以及对国家问题的看法,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傲慢与攻击性。我身边还有很多美国朋友喜欢问我各种各样关于中国的问题,有些是非常尖锐的,甚至让我作为一个中国人都觉得有些冒犯。但我认为这不是坏事,说明他们对当地一些偏见报道没有全盘接收,而是多源头求证,希望听到来自中国的声音。有时我和他们会就中国的发展模式、政策法规等问题辩论起来,互相没有说服对方就去查找更多的资料择日再论,无形中又创造了一个多角度了解对方的渠道。

 

        我们所坚信的增加融合避免对抗是可以在美国获得很多共鸣的,这是让我们非常受到鼓舞的地方。虽然这对两国外交关系的影响十分有限,但只要我们在,对话的窗口就会多一个。我们看到自己走在正确的路途上,理想的大门却突然被关闭了。

 

        由于是限期离境,留给我们在美国的时间十分紧迫。我和同事们在高压之下办理着离职手续、行李打包、退房等等事务。今年年初,我的母亲一路辛劳,带着我十个月大的儿子从国内来跟我团聚,生活刚步入正轨,却遇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。母亲为我事业受阻而难过和惋惜,但更让我们无助的事情还在后面。在全球疫情爆发的非常时刻,我们的回国之路异常艰难。当时从华盛顿回北京的航班只剩一个,要经转疫情重灾区纽约,然后在天津停靠检疫,之后再飞北京,整个行程要30到40个小时。我和母亲能够坚持,对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折腾了。而最大的困难是一路上如何给他做防护。宝宝还不到一岁,戴口罩容易窒息,国内有售的儿童防护帽美国也买不到。母亲亲手给他做了一个塑料罩子,却被他一把抓掉。航班起飞的那个早上我哭着醒来,身为母亲,最深的绝望就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。

 

        最终我们一家平安抵达天津并接受酒店隔离,同航班上有四例确诊,但庆幸的是我们三人特别是宝宝都没有感染。这要得益于飞机上我们中国同胞的防护都做得太好了。

 

        隔离结束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们带宝宝到医院去做一周岁体检,经历了这些波折,他的生长发育受到了一些影响。我陷入自责很长一段时间。

 

        我可以去责怪美国吗?我应该让孩子去仇视美国吗?如果不是驱离记者的政策,我们一家就不会经历这些。然而答案是否定的,美国是一个很广义的概念,美国人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。我依然记得美国同事们跟我们告别的那一天,有人抱头烦闷,有人一直拉着我让我多待一会儿,还有人已是眼眶泛红。中方领导告诉我们,他收到公司里美方高层人员发来的邮件,告诉他“公司不能没有中方员工”。还有我的租房中介、小区的前台和门卫、银行经理、超市帮我办理退会员卡的员工,当他们听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,都感到震惊与不解,强调这并不应该发生,也不代表普通美国人对我们的态度。这些温情让我感到安慰,驱离记者是美国的政策,但并不代表美国。

 

        将来我的孩子长大了,如果他喜欢美国的音乐或是电影,我不会阻止他去欣赏,更不会反对他学英语或是想去美国留学。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仅是国家层面的事物,它需要具有开放心态又有多元文化背景的人去粘合,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这样的人,这样的人应该是受到欢迎的。

 

来源:@探骊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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