铂程斋--所以,字幕组会消亡吗?

xilei 发布于 2021-2-8 9:38:00

2005年,刚读大学,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,看的第一部美剧就是《欲望都市》。男生拥有电脑后,大概率是打游戏,女生更多地开始看剧。当然,那时同时也在追《越狱》《迷失》。只不过那时《欲望都市》全6季已经完结了,可以无节制地一集一集往下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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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越狱》剧照后来美国人有了奈飞,收录大量已完结的电视剧,订阅用户们如鱼得水,赶紧把从前错过的剧都找出来看。这才专门发明一个词,叫作“binge-watching”,意思就是“暴看”,暴饮暴食的“暴”,再翻译一下,就是“疯狂刷剧”。这么说起来,刷剧这个充满罪恶感的享受,中国观众要早美国观众大概十年。


读大学前,我从没看过美剧,一上来,不明就里地第一部是《欲望都市》(Sex and the City),对一个农村来的孩子,一个在那之前只知道考试的大学新生,一个还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来说,New York City固然是个令人向往的世界,可CITY的冲击力,远远比不上标题里的另一个词:SEX。

 

萨曼莎对性毫不掩饰的热爱,事隔二十多年去看,还是蛮前卫的。她的前卫与开放,有时到了滥交的程度。有一回她跟联邦快递帅哥搞在一起,连她的三个朋友都看不下去了,萨曼莎只好辩解说,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联邦快递小哥,而是“我的”联邦快递小哥——这不影响我们爱她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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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部剧里面还有两个重要配角人设是男同性恋(后来这两位在一起了)。同性恋,当然也是大学之前没接触过的群体。剧中有句台词对我影响很大,大意是“you’re not gay until born”,翻译过来是想说,性取向是天生的。以至于,直到今天,我还是更相信“同性恋是天生的”,一个男生如果在性向上有过转折,那也是因为转折之前没有发现真正的自己。

 

如果我的朋友、我的亲人在30岁才向我出柜,我仍然会支持他/她的决定。一个人成年之初,就碰到这样一部电视剧,是非常幸运的。这里面有性,性爱的具体表现,健康的裸露的身体,真诚坦然的同性恋蜜友……特别是对性的坦荡态度,无疑于一次广阔而深刻的性教育,“只要是跟人类本能相关的事,都不应该是羞耻的”。你没办法通过其它途径,一次性get到如此丰富的知识点。

 

二十年前,字幕组把那些与性与身体敏感部分相关的词、动作都老老实实地翻译出来。还有很多对话现在看来就是女性主义宣言。比如米兰达意外怀孕后,告诉前男友说,“你可以来探望,但不必负责任”;她还说,“曼哈顿要是有无限量的单身公寓,我们就可以永葆单身”,等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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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微博上看到一条评论,将字幕组与玄奘译经等翻译活动相提并论,从“打开眼睛看世界”的角度,从对年轻人的启迪角度,从对初入社会的年轻个体观念的洗礼角度,这个类比还真不为过。我的经历,只是大时代的小小注脚,而像我这样的小注脚有很多。2018年我们做过一期封面报道,叫作《理想友情》,其中有一篇报道采访了一位《老友记》粉丝。她说,她的性启蒙就是《老友记》。看过《老友记》的朋友,也都会对剧中关于女性7个敏感部位的讨论充满好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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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欲望都市》或《老友记》只是其中个例。


我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,在迈向成年的那个当口,通过他自己的“第一部美剧”,获得了大量讯息,看到了外面的世界,这是书本、学校、家长与朋友,都不可能教给你的东西。除此之外,受益于字幕组,这些年我们看过的美剧,还教给我们宽容。

 

Ross的前妻是女同性恋,Chandler的父亲是变性人,他和Monica后来获得一对双胞胎,领养的,但过程很艰辛,对方是一个乡下来的未婚妈妈,《摩登家庭》Cam和Mitchell结婚后收养了一个亚洲小女孩,萨曼莎兴之所致,能与女同性恋谈一场恋爱。没有人因为上述任何一点去judge他们,因为这些人都很可爱,我们的观念也自然而然地变得不那么狭隘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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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我们也清楚,因为版权问题,字幕组总会给自己惹麻烦。


据上海市公安局通报,2021年2月3日上午, “人人影视字幕组”被查封,事由是“侵犯影视作品著作权”。据通报,上海警方抓获以梁某为首的犯罪嫌疑人14名,查处涉案公司3家,查获作案用手机20部和电脑主机、服务器12台,涉案金额1600余万元。经初步查证,各端口应用软件刊载影视作品20000余部(集),注册会员数量800余万。

 

2006年,我们就报道过字幕组(《字幕组:美剧超级“粉丝”团》by陈赛),采访过YYeTs字幕组成员Re-quiem和Shin3。Re-quiem是因为翻译《太空堡垒卡拉狄加》(Battlestar Galactica)出名,当时没有英文字幕,他靠自己一句一句听译,“翻译一集片子,至少要对着字幕看6次片子”。而Shin3痴迷印地安文化,曾主翻《西部风云》,他留下的传说是,片中播到印第安人被屠杀的场面,他一面抹眼泪,一边还在键盘上敲字,“浑然忘我”,有一次翻到最后,突然发现键盘上粘粘糊糊,低头一看竟是自己的鼻血。

 

《西部风云》剧照《西部风云》剧照

 

“用爱发电”,这么多年过去,不知他们是否早已离开字幕组。

 

这些年,我们经历也过很多字幕组,有些是论坛,有些是网站,射手网、伊甸园、破烂熊、馨灵风软等等,他们有的还在,有的已经消亡。同时,近五年又兴起壮大一批新的字幕组,他们专注翻译的内容也更倾向于短视频。其中较大的一个组“阿尔法小分队”,组长名叫lzg,我跟他聊了聊。

 

阿尔法小分队现在有日法德韩等五六个分组,在役成员五六百人,以翻译短视频为主。阿尔法小队通常是在YouTube上找那些有CC协议的内容。这个协议全称叫“知识共享许可协议”,大意是,如果不用于商业用途,他人可以不告知版权所有者,对内容进行分享。这个分享行为,就包括了字幕翻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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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尔法小分队面临的最大困境其实与长视频(即美剧等)字幕组没有本质区别,都是无法通过正规途径再扩大。lzg说他的感觉就是,“就困在这儿了”。

 

阿尔法小分队做到这个程度,微博粉丝几百万,B站粉丝30多万,已经算是挺成功的字幕组。但他们不做贴片广告,很少有收入来源,lzg说,他们的困境在于,平台、版权方、原作者,“没人能看得上我们”。他们试过给YouTube某些频道发邮件,征求合作,几乎没人理他们。

 

那么字幕组的出路在哪里?lzg说,他现在能想到的只有两条路,一是通过代工(即接一些商业翻译的活等),换到钱,可以养活自己,在这个前提下,或许可以考虑引进一些内容;另一种情况,是被平台等资本“看中”。目前来看,两种可能性皆不乐观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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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翻译热情。lzg说,“很多人越不看好,越觉得我们没价值的时候,我们反而觉得我们做的是对的。这个世界是被少数人改变”。“人人影视字幕组”这一次被查处,公开原因当然是版权。这也不是它第一次被查。2014年,美国电影协会(MPAA)曾公布一份音像盗版调查报告,报告中有一张黑名单,它们是全球范围内提供盗版下载链接的网站,其中就有“人人影视”。

 

图|视觉中国我们支持正版吗?图|视觉中国我们支持正版吗?

当然支持。我们想看未经删减的电影电视剧吗?当然也想看。本来不应该是互相抵触的两件事,却经常被迫二选一。而且你去问影迷,会不会为了看一部片子而下载盗版资源,会有多少人的答案是no?

 

我还记得2019年看《权力的游戏》第8季的盛况。腾讯视频VIP会员我有买吗?买了,而且买了好几年了。正版《权力的游戏》我有看吗?也看了。有去找完整版来看吗?当然找了。

 

对很多影迷来说,字幕组,是刚需。不仅是删减的问题,还有字幕专业程度的问题。做“权游”字幕,最出名的是“衣柜字幕组”,它的创始成员大都读过原著,并且也是《冰与火之歌》的忠实粉丝。其中一位字幕总监屈畅,还是中文版《冰与火之歌》1-4卷的译者。这几乎就是字幕组生发之初的定义再现,一个fansub group,大家因为热爱,聚在一起做一些充满互联网精神的分享。

 

但愿 “人人影视字幕组”一案只是孤例,但愿字幕组一直拥有足够多的生存空间。

 

来源:@三联生活周刊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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