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柏林

原载于澎湃网，略有更新

2月14日这一天，德州进入了“白色情人节”，最低气温降至零下17度，打破了122年前、1899年二月份最低气温零下11度的记录。事实上，自从13日开始，学校就开始停课。星期一，2月15日，学校宣布所有面授课程取消，改上网课。可是很快老师们反应，电停了，如何开始上不用电的网课呢？我这个课程设计的老革命也算是遇到了新问题。我借在纽约雪城生活过三年的经历壮胆，开始开车去了学校，建议上不了网课上不了网的老师有事给我打电话，好歹我可以借助学校还有的网络和电力，帮他们发个通知给学生。但是很快，学校又通知，网课也取消了。

我记得以前在雪城时，雪再大都不停课。市政系统对于交通的处理更有经验。一下雪，铲雪车到处都是，把主干道上铲得一干二净。可是南方缺乏这种处理的设备、人员和经验。最近，在德州沃斯堡的高速上，一百多辆大小车辆连环相撞，造成多人死伤。

不知是不是受到电力供应的影响，医院也不能正常运作了。这一天，由于新冠疫情死亡的人数高达14人。由于交通困难，打疫苗也取消了。城市里设置了两个应急供暖中心，城南城北各有一个，分别是两个大教会。怕冷吧，可以过去扎堆。可是一扎堆吧，估计又会染新冠病毒。

到了下午，事情越来越邪门，市里面突然通知要停水。说按照眼下的使用习惯，处理用水只能持续两个小时。市里禁止使用做饭做菜之外的用水，包括洗澡！违者断供。疫情中停电停水，这是世界末日的节奏啊。为什么会停水呢？原来是停电导致自来水厂无法运行。很多市民质问为什么水厂没有临时发电设施，城市管理的负责人称为了避险，城市内的几个水厂，分别由不同的电力公司供应，东方不亮西方亮的意思，但是没有料到几个发电厂供应全都不足。接下来会出现连锁反应，断电导致炼油厂停业，油价会上涨，那种温室种植的蔬菜也会减产，其他物价也会水涨船高。

有的家庭开始停水，我们还没停。但开始煮雪，烧柴，仿佛回到从前。我幸亏去参加过一次农学系的讲座，一向用三个大桶收藏雨水浇地。另外上次换篱笆后旧篱笆我都留了下来，备不时之需。环保意识养兵千日，用兵一时，都起到了些作用。附近有大学给学生发放水桶，让大家去学校池塘里打水冲马桶。还有很多人家在浴缸里装满了雪，准备融化了用。

为了保暖，不少家庭用烧烤的炉子烧碳取暖，结果导致很多人一氧化碳中毒。另外，烧壁炉的火苗过旺，会让火灰蹿至屋顶引起着火。

德州怎会被一场低温搞得这么惨？这里面有多重原因。首先，严寒天气导致电力供不应求，现在的用电，已经超过了酷热天气下的峰值。德州发电50%用的是天然气。在严寒天气下，居民过多用天然气供暖，这也影响了发电能力。另外，下雪后风力发电的大风车全部停转，导致供应不足。但是有细心的网友发现，在北极、阿尔卑斯山这种严寒的环境下，大风车还是转的，可见还是没有针对持续严寒的情况，对设施作出相应的技术处理。

但是更为关键的是政治问题。除了共和党当政期间之外，德州动不动就喊从联邦独立。历史上得克萨斯曾经是独立的国家。为了脱离联邦政府的法律管制，德州电网独立于北美东西两大电网。不然的话，连在大电网里，谁缺了，他人可以补上。供应过剩了，可以打进大电网里。但德州偏不。德州是美国能源生产第一大州，油、气、风、太阳能的产出都遥遥领先，可是一场冰雪暴，大德州就蒙了。

在德州，我们用电就像买菜一样，你可以买不同供应商的产品。最近几年，我每年都换一下供应商，比较哪一家比较便宜。几年来我们换过四家供应商。买电关系到个人的政治信念。如果你相信清洁能源，可以选择纯风力的(如青山电力, Green Mountain），或是纯太阳能的（日轮电力, Chariot) 。这种竞争，好的地方是让居民有了一些选择，有竞争价格就不会太贵，贵了就用脚投票。

在充分市场化的电力市场，“看不见的手”在左右供需。上面只有一个本州的管制机构叫德州电力稳定委员会（Electric Reliability Council of Texas），简称ERCOT。这个听起来像二狗的机构，在此次大停电中决定给谁供电。这次大停电，ERCOT被骂惨了。很多家庭连续断电24个小时以上，可是还有一些非常耗电的建筑仍灯火通明。可见ERCOT的断电并无精心设计。州长已经宣布发布命令，紧急追查危机的起因，并把责任推给了ERCOT. ERCOT自然在责难逃。该组织的董事会主席甚至不住在德州，而住在密歇根州。但是本质上说，此事还是德州政治所致。德州一直对于联邦干预存有戒心，行事独往独来。在“去管制”（deregulation)上走得很极端，把德州人民拱手交给了市场。

脱离了美国本土的大电网，大电网的一些要求，德州供电部门可以置之不理。德州一直没有对发电设备进行防寒防冻（winterization)的处理。这种处理成本比较高，在纯粹市场化的环境下，供应商就没有动力去做。这种散漫的做法，使得德州在1989年和2011年也遇到过类似危机。从事能源业多年的美国前国务卿雷克斯·蒂勒森（Rex Tillerson）曾称：“我们不存在供应问题。我们只存在工程问题。”2021年初的这场完美风暴，把这些平时看不到的问题全给暴露出来了。

不过德州的气温变化会很快，下周就摄氏20多度了，要不了几天水电网就会恢复，于是春和景明岁月静好，老百姓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。选举的时候，或许还会去选那些呼吁脱离联邦管制的政客上台。

但在这末日预览模式的日子里，也能看到很多感人的事件。车困在雪地，会有陌生人过来帮你推出。我一个同事车困住，一打应急灯，七八辆卡车开过来帮忙。我自己也被困住一会，结果立马上来两个人帮我。邻居之间相互问候，不问How are you了：“你有水喝吗？家里暖和吗？我可以帮你什么忙？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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